前所中心小学只有1名小学生,仍然有27名教师守着;韩家楼一贯制学校只有14名初中生,17名教师跟着;梁家坪一贯制学校走得只剩33名学生,还有39名老师;右所中心小学连一名小学生也没有,却还“整建制”地保留着26名教师……
▲山西五寨县右所中心小学,闲置的教室要么空空荡荡,要么堆满旧桌椅。
▲前所中心小学只有一名小学生——朱烘丙。
右所中心小学的教学楼,实际已变身幼儿园。
右所中心小学幼儿们在上课,“一年级教室”的牌子还没摘下
前庄村小学复式班在杂乱的屋子里上课。
双流镇梁家沟幼儿园游乐设施,可是已经没有幼儿来上。
摄影: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谢锐佳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谢锐佳、吕梦琦
朱烘丙是最早到校的学生,也是最晚到校的学生,因为他是全校“硕果仅存”的一名小学生。
“除了缺学生啥都不缺!”山西五寨县城旁的前所中心小学校长李宝林一边从里面打开落锁的小学大铁门一边说,“其实我们学校的硬件是很好的,各种配套设施也比较齐全。”
这里地处晋西北黄土丘陵,属于国家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县,但前所中心小学紧挨着五寨县城,看起来条件还真不差,色彩鲜艳的3层教学楼瞧着很提神。唯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是校园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前所中心小学只是一个缩影。从山西、宁夏,到福建、重庆、湖南……一场乡村小学“减员潮”正在加速度席卷全国,多轨制(一个年级多个班)变单轨制,一个班里只有一名或几名学生,甚至一个学校只有一个学生,“空心校”正在大量涌现。
书声不再琅琅
“学生都走光了。这是幼儿园。”李宝林校长指着一层靠楼口的教室说。屋里,八九个娃娃在老师的指导下正在动作各异地扭起“舞”来。
再往里的一间大教室,只摆了两套桌椅,一位女教师在给两名小朋友上课。“那位男孩就是朱烘丙,一年级。小女孩是大班,陪读的。”李校长介绍说,前所小学现有29名教师,就朱烘丙一棵“独苗”,无奈之下只好办起了幼儿园,让无生可教的老师当起了幼教。
即便这样,也只招来27个幼儿。
“创新幼儿教育,发展小学教育”,这是李校长用A4纸贴在墙上的“办学目标”。
“没有学生了嘛,只能实事求是。”办幼儿园成小学校长“主业”、“发展小学教育”成小学“奋斗目标”,面对记者的惊诧,李校长略显尴尬。
距前所中心小学仅几分钟的车程,是右所中心小学。
这是上午的上课时间,学校的大铁门照样落了锁。大门上的校名部分被广告盖着,难以辨认。两层的教学楼涂着醒目的彩绘,楼前空地上摆放着供幼儿们玩耍的滑梯。
如果你觉得这个“氛围”更像一所幼儿园而非小学,那你的感觉是对的。
因为这所村小“更彻底”,干脆就连一个小学生也没有。
跟前所中心小学一样,右所中心小学也只好“幼儿化”。但是,依然没有多少幼儿来上学。小班、中班、大班、学前班,每班学生基本上掰手指头就能数清。
在二楼一间空旷的教室,一师对三孩。“这是学前班。”校长杨海清介绍说。他的身后,门楣边上“一年级教室”的牌子都没换。
“闲”下来的教室有的供幼儿使用,有的堆满了课桌椅。幼儿小朋友们直接用哥哥姐姐们的大课桌,好点的,换些稍矮的塑料桌椅。
“鼎盛”的时候,前所中心小学有160多名小学生,右所中心小学也有70名小学生。
如今热闹不再,中心小学变成了“空心”小学。
“梁家坪一贯制学校33名学生,韩家楼一贯制学校14名初中生,前所中心小学1名小学生,右所中心小学没有小学生……有的情况没这么严重,但也好不了多少。”山西五寨县教育局普教科科长徐建忠如是说。
“过去是缺设施、缺老师,现在是缺学生。”一位农村小学校长叹息。
学生去哪儿了
五寨地处山西北部,老天对这块土地算不上慷慨,这里以石山丘陵为主,风沙大,雨雪少,气候冷凉,中原随处可见的小麦在这里却不适合种植,农民只能种植土豆玉米或小米。
地太薄,养不住人。走出大山,是多少辈人的梦想。
上咀村,在一条两边是黄土丘陵、稀疏植被的山沟最深处。在村口采访留守老人的时候,我们碰到了本村一名已经成功“走出去”的青年人宫瑞兵。谈吐自如的他衣着整洁讲究,与衣服上结着锃亮污渍的留守老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宫瑞兵前几年在县城做生意,看中村里的草场又只身返回来贷款养牛,爱人则在县城租了间小房子,“专职”给在县城实验小学上学的9岁孩子当陪读。
记者跟访了各地多位“陪读妈妈”。她们都在城里租着小房子,生活都过得甚是不易。石楼县龙交乡下庄河村村民郭秀林已经在城里陪读了7年,租住在县城边一间30多平方米的民房里,条件十分简陋。虽然才43岁,但已头顶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
“为了孩子嘛,苦点没事!”宫瑞兵呵呵地笑着。
在“世界是平的”的互联网时代,新一代农民已不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他们的眼界、见识和追求,与老辈已迥然不同。像宫瑞兵一样,即使是在偏僻闭塞的大山深处,年轻一代大多也不愿再守着几亩薄田,不愿意后代永远被困在大地的褶皱之中。
宫瑞兵的“路子”颇具代表性。除了自己“走出去”,这一代年轻人的普遍做法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个好学校。
吕梁市交口县双流镇梁家沟小学,去年尚有“独苗”一棵,今年彻底“清零”,不得已转办幼儿园。可记者看到,校园里空有崭新的滑梯玩具,根本就见不到小朋友。“都到镇上上学了!”村支书说。
当年白求恩抢救伤员做手术的吕梁市岚县岚城镇前庄村,全村700多口人,大公路穿村而过,离县城仅10余公里。
从几公里以外办公点赶来的岚城镇中心校校长李贵珍,带我们来到他下辖的前庄村教学点。
教学点看不到牌子,“校园”里则散放着黑乎乎的煤块、各式农机具。
在一间被摩托车、破纸箱、旧课桌椅占据得只剩三分之一的“教室”里,一名年轻女教师对着4名学生在上课。部分墙皮脱落露出的青砖在老师后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叹号。
虽然只有4名学生,却分成一、三、五3个年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复式班。
“农村变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村里留不住娃。”前庄村支部书记程润珍告诉记者,村里现在一共有七八十个小孩子,除了4个在村里、十几个在镇里上学外,其余五六十个都在县城读书,由家长陪读。
移民搬迁进城、育龄人口减少等,也是农村生源锐减的原因。
“少数还在本地上学的,基本上都是大人没能力接送的留守儿童。”岚城镇中心校校长李贵珍说。
从前庄教学点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岚城镇上的岚城明德小学,也是李贵珍校长办公所在。岚城镇曾是岚县县城,经济实力较强,而岚城明德小学已有百年历史,拜山西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所赐,软硬件并不比城区学校差多少,周边不少村庄,包括前庄村的一些适龄儿童也到这里上学。即便这样,也避免不了学生绝对量逐年减少的命运。“教学质量再好,人也不一定回来。”岚城明德小学牛校长认为城镇化的趋势挡不住,家长只要有能力,就往条件更好的学校跑。
随着农村中小学学生数量大量减少,如今农村的不完全小学、复式班,正在由过去的偏远山区向城区附近递进。
此前,新华社记者调研了解到,宁夏某地级市全市学生人数在10人以下的学校有120多所,占全市农村小学总数的15%以上。福建永泰全县有农村学校78所,其中只有一名学生的“单人校”就有19所。
城镇化像势不可挡的洪流,将乡村孩子从乡村小学推搡出来,涌进城里的各所学校。
重庆云阳县对部分乡镇5年内中小学生源流向初步统计显示,15%左右的学生随父母转移到大城市读书,30%的学生转移到县城就学,而转移到相对较近、花费较少的乡镇中小学就读的学生超过了一半。
位于京广线上、《三国演义》里庞统当过县令的湖南耒阳,由于本地农民等外来人口进城迅猛,如今已成湖南城区人口最多的县级市,城区学校也跟着膨胀,蔡子池中学因学生众多,一度被当地人称为“亚洲最大的初中”。
农村学生的迅速流入,造成不少县城和中心乡镇中小学校出现了突出的“大班额”现象。
小学标准班额为45人,初中标准班额为50人。重庆奉节县公平镇公平小学一年级招生的时候尚能严把标准班额关,但越往高年级,转校插班生越来越多,六年级学生最多的班能达到70多人,学生课桌间隔不足60厘米。湖南耒阳城区公办学校小学平均班额72人,多的达83人;初中平均班额71人,有的甚至达78人。
湖南省娄底市城区一所小学,前些年甚至不可思议地出现过“百人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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